第八章 沈离的离别曲-《重开三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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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素衣乌发,于我对面落座,看着琉璃灯若有所思:“我来兑现承诺,将你要的故事,讲给你听,算是报答你救我一命的恩情。”

    我笑笑,将琉璃灯推至她面前:“我的规矩,一个故事,换一个真相。若你有想知之事,便讲一个故事,琉璃灯熄真相出,百晓生绝无虚言。”

    琉璃灯明若辰星,沈离叹了口气她冰白的指头轻轻拢住烛光,像是拢住一个虚幻的梦。

    就在这点光中,她轻轻开口:“我并不是从小就在这里,九岁之前,我都住在江南。”

    江南好,谁不忆江南。

    她生在江南,那里水暖风软,桃花满山,她有温婉娇美的母亲,体贴英武的父亲,却在一夕之间,天翻地覆。

    一个深夜,她的家里来了一群人,一群杀人的人。

    母亲将她送上马背,含泪送她逃了出去。她伏在马上,受了重伤,却不敢大哭,只是哀哀地叫着娘。她终是体力不支,被抛下马滚入草丛。

    她晕了过去,醒来时,正躺在一架马车上。

    车上燃香袅袅,有个少年正倚在香炉上,银白狐裘,色若拂春,眉目间一点朱砂风流含情,瞧她醒了,淡淡地道:“你是逍遥剑沈春的女儿吗?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,少年接着说:“沈家已被灭门,我与你家有旧,若你愿意,以后便跟着我。我教你武功,或许有朝一日,你能找出凶手替父母报化。”

    “那年我九岁,本是豪情逍遥,不知愁情的年纪,却在那一刻,忽然知晓了何谓诀别。”

    沈离轻轻说:“他带我走,回了大雪山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雪。”

    久居江南的小姑娘,第一次瞧到了雪。

    她从马车.上下来时,有些踟蹰,不知该不该将脚,踩在那雪白的地上,顾枕雪却不耐烦地,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,丢在雪上。

    她呆住,不敢迈开步子跟上去,顾枕雪等了片刻,上来将她抱在了怀里,而后微微露出一点笑容。

    “阿离,”他说,“我们到家了。”

    那一笑如春花怒放,满山飞雪一瞬间冰消雪融。少年好闻的气息缭绕鼻端,她将脸埋在少年的肩头,藏起流了一脸的泪。

    少年言出必践,果然教她武功,教她琴棋书画。

    他没什么耐心,她犯了错便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,却又在她红了眼圈时,放缓语气重新来过。

    她夜里睡不踏实,他便陪在她身边,轻轻拍着她哄她入睡。

    她生病受伤,他亲自采药熬汤,替她包扎。

    “别看他现在这副样子,可是当初却真的对我很好。”

    沈离说着说着忽然笑了,她笑的时候眉眼飞扬,真真正正像个小姑娘,“好到这些年月,我一闭眼便想到了他,而后便爱,上了他。”

    我不语,她又收了笑,怔怔地望着琉璃灯:“可我不知为何,他变了。”

    五的少年渐渐长成了冰冷妍丽的青年,她也渐渐长大,成了个端秀明丽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她努力地习武,想要成为一个顶尖的高手,早日手刃仇敌。等大仇得报时,她便要向他告白,她想站在他面前,打扮得漂漂亮亮,笑着对他说:“师父,我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可没等计划成真,事情便有了变化。顾枕雪下山回来时,带回个绝色的女子,楚闲。

    那是个有月亮的晚上,她站在顾枕雪的院子里等他,没想到等来的,不单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,还有一个漂亮的姑娘。

    顾枕雪皱着眉瞧她,他问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    那一瞬,她像第一次见到雪一样无措,无措中又带着难堪:“师父,我在等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有清脆的笑声响了起来,楚闲揽着顾枕雪的臂,歪着头笑嘻嘻地瞧她:“枕雪,这就是你的徒弟吗?”

    她像是被惊到,微微退了一步,撞在了院中的梅树上,梅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,落梅如雨间。

    她听到他说:“不过是个不长进的小姑娘罢了。”

    他轻飘飘的一句话,抹杀了她无数个日夜的努力。

    她想起自己为了练剑,流过的血和泪,轻轻跟自己讲,不能哭,不能让他以为,自己除了不长进,还是个爱哭鬼。至少,自己该坚强点。

    自那之后,顾枕雪越来越少露出笑容,她想讨他开心,却总不得其法。

    替他做了一桌好菜,他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努力练剑,却被他几招挑飞了剑。

    为他做了新衣,他瞧了一眼便丢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表在他面前,她总是那样笨拙,像个刚会走路的孩子,跌跌撞撞,百折不挠,只求他能回头瞧她眼。

    讲到这里,沈离忽然停下,她仰起脸假装自己没哭。

    “我总以为,我把我最好的给他,他总能感觉到。后来我知道,自己最好的,大概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真正让我有了死心念头的,是我替他找来一只西域的鹦鹉,精心教了它几句逗趣的话。我以为他会喜欢,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,而后跟我说,沈离,你只会这些无聊的东西吗,有这样的闲工夫,不如多练会儿剑。”

    “他说完,便一掌打死了那鹦鹉。我从那以后便知道了,无论我做什么,他都不会笑的,只因看到我,他便不会开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从前,他的身边只有我,而现在,他只带着楚闲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,伸手把泪抹掉:“后来我想,我为什么不快乐呢,是因为师父不肯喜欢我吗?不,是我不甘心这样莫名其妙地败给楚闲,不甘心师父突然对我这样冷淡残忍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这么说,你想知道顾枕雪那次下山到底做了什么才忽然变了吗?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,眼里含着的泪簌簌滚了下来。我却摇头道:“抱歉,琉璃灯未灭,你的故事打动不了我的灯,所以,我不能告诉你答案。”

    沈离愣了一会儿,半晌,她擦了擦泪,

    冲我笑了笑:“既然如此,我欠先生的故事只能有缘再还了。”

    我将琉璃灯收了回来,想了想还是说:“若你以后有了别的故事,还是能来找我的。琉璃灯在人未亡,百晓生永远恭候。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,起身重新没入了梅枝月影里。我叹了口气,却没想到再见她时,竟会是那样的情景。

    我正在擦灯时,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。黑衣人步子虚浮,像是生了重病。

    我抬眸,看到她将兜帽脱下,露出脸来:“沈离又来叨扰先生了。”

    沈离的脸上,有长长一道伤口从左至右,划过她整张面皮,活生生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破坏得七零八落。

    “多日不见,沈姑娘似是不怎么安好。”

    我斟酌着开口。

    沈离却笑了:“是不怎么好,先生,我又带来个故事,不知道能不能讲给琉璃灯听。”

    我看了她一眼,想起初见时,她眉目灵动,而如今,只余寂然。

    我轻叹,点燃了琉璃灯推至她面前:“沈姑娘请讲吧。”

    沈离望着琉璃灯跳动的灯焰,眼神寂寂,良久,她轻轻开口说:“自那次麻烦先生后,我自己也想了很久,我知道自己该放弃,可我爱了他那样久,实在不甘心。”

    她不甘心。从稚气孩童,到宛窕少女,他陪了她多久,她便爱了他多久,这爱早

    已随着岁月深刻在了骨子里,抹不掉,驱不散,伤筋动骨,痛彻心扉。

    所以她想最后赌一次。

    那年十二月是她十八岁生辰,一早她便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。

    这衣服是他送的,江南最好的三十二个绣娘,勤勤恳恳三年方才完成。

    在她十六岁时他送给她,她接过衣服时,他轻笑说:“我的阿离总算要长大了。”

    而如今,她重新穿上这衣服,像是穿上了曾经的温柔。她摸摸衣服,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。

    当时没有太阳,阴云密布,风在梅林里穿梭,顾枕雪就站在一树白梅边,周围散了一地的残枝落叶,而他不染片尘,翩若仙人。

    心一下低到了尘埃里,沈离走过,在他脚边跪下:“师父。”

    顾枕雪没有作声,他看着她,神情复杂,半晌,嗯了一声:“有事吗?

    她犹豫了一下,最终站起来,站到了他的面前,而后冲着他嫣然一笑:“师父,”她说,“我想告诉你,我喜欢你,喜欢了很久了。”

    顾枕雪听了她的话,忽然转过身去。

    他抬起手咳了一声,沈离分明看到他雪白的指尖,上沾了血迹。

    “住口,沈离。”

    他又剧烈地咳了一声,咳得腰都微微弯了一点,而后他沉声说,“我没想到这样久了,你竟还未死心,很好,你果然辜负了,我放在你身上的心意。现下,你便不再是大雪山弟子了。”

    她为这一刻想了很多结果,这许多的结果里,却没有一个会像这样。她有些茫然地上前一步,轻轻唤道:“师父?”

    顾枕雪的腰弯得更多,他似乎有些颤抖,只是厉声道:“还不滚出大雪山去,永世不得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!”

    她身子一震跪在了地上,“师父我错了,不要赶我走好不好。我会好好练剑,不再痴心妄想,师父,求你了。”

    顾枕雪却不理她,他似乎在克制自己,手背上青筋暴起,身遭的白梅感知到剑气,朵朵飘落在地。沈离怔怔地瞧着他,又轻声唤道:“师父?”

    下一刻,凌厉的剑光划过眼前,她迟了一步察觉到痛,却先瞧到了血洒在半空的白梅上。

    面前持剑而立的顾枕雪,脸色苍白,眉心的朱砂红得像在滴血,他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,眼角一颗泪便滚了出来。

    顾枕雪将剑扔到一边,上前紧紧抱住她,他不敢碰她的脸,只是说:“阿离,师父对不住你。”

    她在他怀里,痛得瑟瑟发抖,却有些奇异的开心。她想,你又愿意抱我了,你终究还是在意我的。

    陆心死如灰琉璃灯焰闪了闪,我问:“后来呢?”

    沈离像是陷入了回忆,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唇边含着-抹似笑非笑的愁容。

    “后来我痛昏了过去,昏倒前还听见师父唤我的名字。那时,我脸上虽痛得紧,心底却是高兴的,只因他又抱了我。先生你不知,他有多久不肯亲近我了,有时我不小心碰到他,他都要皱眉很久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:“先生莫笑我,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对,可我克制不了自己,只因我太过爱他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,怅然一叹:“可他终究不爱我。”

    他不爱她,若他爱她,不会那样残忍地对待她。

    她是被大雨浇醒的。

    大雪山脚下,她发着高烧,茫然无措地倒在雨中。

    那日大雪山,下着百年难遇的大雨,大雨如帘,毫不留情地倾倒下来。而她脸上的伤口,仍在淌血,却已被抹去大雪山弟子的印记,扔出了大雪山。

    她缓缓爬起来,站在雨中愣了一会儿,而后发了疯般,向着山上跑去。她半跪在泥水里,面前,百丈高的大雪山神圣,高洁,像是高不可攀的他。

    一次一次,她在湿滑的石阶上重重摔倒,长发虬结,全身都是泥水,那件他送的衣服,湿漉漉地贴在身上,重得她几乎直不起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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